在2013年的香山科學會議“心理行為的生物學基礎及環境影響因素”上，大陸心理學家們曾試圖凝聚發展共識、凝練創新方向，規劃出心理學界共同關心且又有意義的科學問題。

輪到我發言時，隱約想推出“網絡心理”，但也沒能說服眾人，因為自己亦沒有想清楚，為什么網絡心理是一個能跳出門戶之見，讓整個心理學界都關心的心理學問題。時隔幾年，我終于有點想明白了，我想說的是以下幾點：（1）人的心理是大腦活動的結果；心理是人腦的機能。（2）在解釋、預測和調控人的心理這一研究進展中，所有的心理學家都遇到了一個繞不過去的共同挑戰：人類的心理除了被我們的大腦掌控之外，現在還逐漸受到另一個腦（電腦或智能電子設備）的掌控。（3）因此，研究受兩個大腦掌控的人類心理當是未來心理學的必經之路。

人類心理的“第二大腦”

第一代電子電腦ENIAC重量達27噸，占地167平方米?？萍及l展到今天，智能電子設備已經發展到可隨身攜帶的階段，而智能手機幾乎成為了每個人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設備之一。宛如身上平添了另一個大腦。

多出了這個另類的大腦，我們對人類自身大腦倚重的天平遂開始傾斜。從前，當自己的大腦不夠用時，我們會轉向他人的大腦尋求幫助。毛澤東倚重秘書田家英是出了名的。毛澤東創作《卜算子?詠梅》前，只記得有首詠梅的七言律詩“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二句，想不起其他句子，也想不起作者，遂一日三催田家英找出原詩。現在，田家英的重要性或不可替代性已蕩然無存。因為，打開手機問百度，即秒知“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二句出自明代詩人高啟專門為梅花而精心寫就的《梅花》九首之一。雖不過百年，電腦、智能手機等智能電子設備儼然成了我們原有大腦外部的一個記憶存儲，乃至私人秘書。當我們越是倚重、越是依賴隨身攜帶的智能電子設備，原來只受人腦掌控的人類心理，便會產生全方位的變化。

第二大腦對人類心理影響

我在澳洲悉尼讀博、做博士后的日子里，商場通常下午5點就關門了，只有周四才營業到9點，大約工薪階層是周四發周薪，當地人稱周四為“shopping day”；周末郵局、銀行歇業，周遭的人都開車去Flemington Market 將下周的吃喝一并買齊。如今在北京，這種消費方式發生了巨變。這倒不是我有錢了，也不是因為風水變了，在南半球的雪梨我只買得起坐北朝南的房子，在北半球的北京我只買得起坐南朝北的房子。因單身一人在北京，雙十一“光棍節”時，通常會招呼無家可歸、無親可投的光棍們一起聚餐。不曾想到，這幾分凄涼光棍節竟被阿里巴巴塑造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網絡購物狂歡節。

2015年雙十一結束，阿里巴巴銷售額912 億，其中無線交易占比68.67％。在那天，周遭的人都忙于上網買東西、搶紅包、抽獎。購衣購食不再只憑個人的需求和喜惡，不再基于親力親為的體驗，而是在關注人數、點贊次數、大眾點評的評論、星級推薦、買家秀、網絡爆款、商品銷售量等大資料左右下，將從眾心理這一效應演繹到極致?？傊p十一已經成為了大陸消費者的一種生活方式，各消費者的消費行為亦不再是由原來一個大腦所決定的行為。

不僅是衣食，科技也在住行方面深深地影響著我們。受刻板印象的影響，我們去南非參加2012年國際心理學大會（ICP）前，戰戰兢兢，甚至準備帶足速食面在旅館里待著足不出戶。在用Google地圖找預定旅館的街道時，看到的街景令我大吃一驚，這簡直就是澳洲了。有了這次經歷，我遇到一個澳洲人就推薦說：一定要去開普敦看看，那里與悉尼太像了。裝備了手機地圖，心理學家或許要重新審視其有關空間定位研究的意義。南方人以前后左右定位；北方人以東南西北定位。這種地域或文化差別的研究結果在高德地圖的導航下，已顯得不再重要。出行的路線不是依個人的意志而定，而是被即時路況的顏色所左右。達爾文物競天擇所看重的不迷路這等生存優勢亦不復存在，更成不了選擇配偶的重要標準。

未來心理學研究前景

年輕時曾翻譯過《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上的一則軼事。蘇聯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時常將摯友找來家中，卻一言不發，彼此安靜地坐上半個小時，然后致謝道別。我羨慕、我憧憬，原來人與人之間最近的距離是可以在沉默中度量出的。因此，早先少年時，人生最受煎熬的時刻是：送人到車站，說完了只對她／他說的道別，火車卻遲遲不開動。

然而，當下流行的手機顛覆了我向往的觀念或境界。有段子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你和我坐在一起，卻各自低頭玩著手機”。在只研究一個大腦的年代，心理學家還遠遠做不到能解釋、預測和調控人的心理。以上林林總總的這類事例說明，人類已經開始被智能電子設備（電腦、智能手機等）附體了。我們原有大腦是否隨之萎縮、其功能是否隨之退化？目前還不得而知。但較肯定的是：在兩個大腦的掌控下，研究人類心理會變得更加困難、更富有挑戰性。未來心理學研究的前景必定是研究受二腦掌控下的人的心理。